close

144772992455.jpg

 

典藏版開心農場
文/林銓居

 

 

林銓居,1963年10月生於台北縣萬里鄉。1990年畢業於文化大學美術系國畫組,赴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進修一年後取得藝術史論碩士結業文憑。92至95年間任職《典藏雜誌》執行編輯,並開始繪畫與寫作至今。2000年旅居芝加哥,獲邀芝加哥藝術學院訪問藝術家。2003年取得高得學院(Goddard College)跨領域藝術碩士學位(MFA- Interdisciplinary Arts)。

 

634440090369189521.jpg

 

問:長期以來,你的創作一直圍繞著「土地」這個題目,請問這是從什麼時候、什麼事件開始的?
 
答:我是從2001年才開始進行與「土地」相關的創作題材。在此之前,我已經有將近十年的時間靠寫作與繪畫維生,我的寫作雖然有一種自然主義的傾向,但繪畫創作的方向則是傳統的、文人的、山水畫的主題居多。直到2000年我在美國芝加哥旅居了兩年半的時間,這段異國生活的經驗、與自己土地的遙遠距離、以及後來在Goddard College進修跨領域藝術的課程,種種因緣際會,才使我開始了與自己家族有關的土地和農耕的題材。這個題材一直持續到現在,創作的材料包括了繪畫、動畫、行為攝影,但主題就像自傳式的電影一樣,圍繞著土地、家族記憶與我最為熟悉的自然環境。

 

MASIS_Slider1.jpg


最開始觸發我的事件是,有一天傍晚,我開車去幼稚園接我兒子回家。坐在後座的安全座椅上,我三歲的兒子對我說:「爸,以後你對我講中文,我對你講英文就好了。」我兒子在美國住了大半年後,開始注意到從市場、鄰居、電視節目到幼稚園都是英語的世界,一旦講中文就顯得格格不入,自然而然的,他也想要用比較便利的英文來和我溝通說話。芝加哥西郊的風景是非常迷人的,不但有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的故居,還有大量的著名建築師萊特(Frank Wright)的早期建築,獨棟的豪宅櫛比鱗次,林蔭大道下的草地上開滿了豔麗的芍藥花,但那個傍晚對我而言卻非常惶惑:我覺得我快要失去這個孩子了。

 

la-villa-vigia3.jpg


不久之後,我就在我兒子熟睡的床邊的小桌上,畫出了一系列的作品草圖,那是將近二十組裝置藝術的計劃書,裡面的場景包括了穀倉、稻草堆、月光下的田埂、颱風天的曬穀場,全都是我記憶最底層翻出來的片段。我後來在二○○七年付諸實現的大型地景作品《晴耕雨讀》計劃書也是在這個時期完成的。


當然,我不會愚蠢到希望我兒子長得和我一模一樣;但人在異鄉,以及面對下一代的突變式的成長,我才發現原生土地的經驗、感情與記憶,是黏合自己的過去與現在、黏合兩代人之間變異的永恆題材。

 

rice02.jpg

 

問:能不能描述一下你的成長背景與土地的關係?
 
答:我出生在台北縣萬里鄉一個叫二坪的農村,這裡雖然距離台北市區只有五十公里,但在民國五、六十年代,也就是我出生和受小學教育的年代,村子裡因為山區阻隔,還一直沒有柏油路、沒有水泥曬穀場、沒有耕耘機和電動打穀機,在我十歲之前,我的父親還一直用牛犁來耕田。而正是這種幾乎從遠古以來未被改變的農耕狀態,使我有機會看到最原始的土地生機:當時農藥和除草劑還沒進入鄉村,田埂上長著各式各樣的草藥,田地裡不只盛產稻米、茶葉和蔬菜雜糧,同時也盛產黃鱔、泥鰍和田螺。人們則從父執輩身上,學到耕耘、收割、曬穀、編籮、夯土、造屋、牧牛、製茶的技術,學到水利和天文、氣候與季節的知識,也學到非常細緻的味覺、手感和觀察能力。雖然耕種的工作極其粗重辛苦,但現在一說起從前的農村,好像輕易地可以勾勒出一幅桃花源的景象――我曾經活在裡面,我和梯田、遠山,還有布穀鳥的叫聲融為一體,任誰都不能把這一幕剪掉。我和土地的關係緊密,我相信正是這片看起來很「土」的大地蒙養了我,使我後來成為一個作者和藝術家。

 

Bp_01.jpg
 
問:所以農民的生活也包括了味覺、手感和觀察能力的訓練?


答:當然在最辛勞、最克難的片刻,任誰都無暇顧及品味和美感。但這些品賞與審美能力一旦深入到生命底層,又經過了歲月的淘洗和沉澱,它就會以不同面貌被轉化出來。我到現在日常飲食上還可以輕易辨識日曬咖啡豆、野生的水產、酵母老麵、早收的橄欖油,在創作上也被認為是一個造型能力優秀的藝術家,這和我早年的生活體驗有絕對的關係。此外,我讀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的小說《帕洛瑪先生》時,書中龐大的白描也使我注意到自己在寫作上大量使用白描的習慣,這種文風,和一些農務必須長時間動手、用眼睛觀察而卻鮮少對白的勞動過程也有緊密的關係。所以農村生活不但是我的題材,也在一定程度上養成了我的風格,廣泛的影響到我的寫作、繪畫與思維。

 

rice03.jpg

 

問:藝評家曾少千曾經指出你具備了文人和農人的兩個不同的身份,並且在你的各時期的作品裡「能發現其中深層的相似處,那就是超脫世俗物質性的藝術觀,以及古典含蓄的視覺風格」。請問你是如何融會文人與農人、土地與文化的?
 
答:從歷史向度上來說,我們這一代人所受的教育本來就非常具有文化性,這是一種很真實的時代氛圍,我們有一種忽略物質、反庸俗的傾向。而從小我的文言文功課就特別好,按照我們知識體系中「文、史、哲」三家不分的傳統來看,光只是閱讀詩經、史記、古詩十九首、唐詩、晚明雜文就能累積大量的美學、史觀和評論能力;雖然從現在的政治氛圍來看,它好像有一點兒「太中國化」了,但我要強調的是,有深度的東西是不會害人的,因為它本身就具備了擴散、反省與自我完備的能力。

 

景觀-苗栗縣公館鄉-穀倉.jpg


在我身上,文化性和古典風格不但沒有妨礙本土性的發展,反而讓我對土地題材所應該具備的文化使命更加敏銳,也對土地題材的作品有了更高的審美要求。我在文化大學唸的是美術系國畫組(那時候還沒有出現「水墨組」的說法),學校教的都是山水、花鳥、走獸、篆刻等傳統題材和技法,說直接一點,就是比較脫離現實生活。所幸我從寫生課程中補足了「現實生活」這一課,又從原生家庭的農民經驗中銜接了自然主義的思維。可以說這些養成的過程,正是不斷的覺知、探索、辯證、融合與互補的過程。


回歸到我的創作現狀來說,我是從文化性出發,走進了腳下的土地;又從傳統中出發,走進了當下的生活。總之,藝術不怕走遠路,隨著年齡增長,我在現實中越來越貼近過去生活的土地,但在藝術的表現手法上則不計曲折、晦澀、隱喻、轉化,我不要看圖說故事,我要與人心靈遙相呼應、把土地寫成一首有厚度的詩。

 

rice04.jpg

 

問:你說「在現實中越來越貼近過去生活的土地」指的是什麼?
 
答:二○○八年我把畫室從新店遷回到金山,畫室與我出生的萬里鄉只有一山之隔,我得以經常回到老家的田園。我接連三次的個人畫展《風景故鄉好》、《五十》、《雲朵去年夏天》的作品都取材自這一帶的海景山景,我反覆的畫磺嘴山和竹子山,觀之不足、流連忘返,覺得自己好像塞尚回到了他位於法國南部的聖維克多山。此外,二○一一年之後我接續了父親遺留下來的部分土地,現在我在這片坡地上種植了三百棵櫻花,和數十種品貌各異的茶花。總之,除了寫生畫畫之外,我花許多時間親近土地,感受景致、節氣、花木與自己身心的變化。今天夏天,我正計劃把農舍改造成畫室,過晨耕晚讀、寫作畫畫的生活。我決心回歸農村,把自己種在土裡。

 

rice05.jpg

 

問:除了上述幾個畫展之外,你也以跨領域、跨媒材的形式進行著與土地題材相關的創作,你在這些作品中要傳達的主要理念是什麼?
 
答:跨領域形式的作品,讀者可以在《母土》、《晴耕雨讀》、《生命的穀倉》與《持地基金會》、《地水火風》等幾個展覽的訊息中得到延伸閱讀。我皈依的師父一行禪師曾在他的演講中說過:「我們的生命是由家族血緣、自然風土與精神人文等三條河川匯集的」,也就是說,我們祖先的神情相貌、我們的食物與飲水與所處的山川風物、以及我們所閱讀和修持的文化傾向,決定了我們是誰、決定了我們現在的樣子。我完全同意,也認為從其中任河一條河流溯源而上,都可以找到自己最真實的面貌。我的作品基本上就是透過家族故事與土地經驗這兩條主要河川,與另一條文化性的潛流,共同呈現我做為一個藝術家的自我觀照與感人濡物的願望。我作品的目的不在於被理解,而是希望它像一面鏡子一樣,反映了普世的價值與人心共有的狀態,使觀眾能從中照見自己、感受自己、觀察自己、了解自己――譬如說,透過我的作品,你會感覺到,不管從社會結構上、從消費習慣上、從環境生態上、從生活品味上來說,我們已經距離一粒穀子的生產和它的滋味非常非常遙遠了。當我們重新覺知到我們與一粒穀子相互依存(inter-being)的關係時,世界就變得清晰了。

 

rice01.JPG

 

※部分圖片來自版權所屬公司,本站僅分享無商業用途

arrow
arrow

    Shadow of Ligh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